经济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农业发展问题
——兼谈农业补贴及贸易

农业部产业政策与法规司 张红宇

主持人：今天晚上我们非常感谢到我们学校有些晚的贵宾，不是因为他迟到，而是他在很多学校担任职务，到我们学校有点晚。张红宇先生是农业部产业政策与法规司司长，经济学会常务理事，在多所大学兼职教授。他也是中央一号文件起草成员，出了很多的书。如果把他的简历念完，今晚讲座的时间就过了，我们把宝贵的时间留给张司长。

大家不要小看农业这块，实际上农业巨头的生活不比比尔盖茨差，中国的富豪刘永好也是搞农业的，我们对这一块要加以重视。相信今天张司长会给我们做一个精彩的报告，我们掌声欢迎。

张红宇：各位老师，各位同学，大家晚上好。非常高兴有这么一个机会，为对外经贸大学的同学就农业问题做一个专题报告。刚才主持人老师讲，农业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。在座的同学将来都是国际人士，好像专业和农业有点远似的。但是我告诉大家，大家能够坐在这个地方上课，最根本的是因为吃饱了饭，有了精力，才能听我做这样一个报告。能吃到饭是最重要的一件事，中国老祖宗有一句话“民以食为天”，吃饭问题比天大。世界上各个国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相同的。美国前农业部长约翰斯曾经说过，农业为什么重要？只要你今天吃饭，农业就重要。在座的各位男生对这个问题可能没有异议，在座的女生比较多一点，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可能不太一致，一天不吃饭正好减肥，两天不吃饭叫瘦身，但三天不吃饭一定是有病。所以我今天借此机会就农业问题给大家做个报告。今天这个题目是你们老师强加给我的，尤其是这个副标题，我不是特别愿意讲补贴和贸易。讲这个，第一，我研究不深，第二，商务部有的是专家，肯定比我能言善辩，但有机会帮助大家拓展一下视野，可能对大家将来工作是有好处的。我们脑子里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，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。农业大国的人不了解农业，将来人家问你中国农业的一二三，你都不知道，其他知识再丰富也是缺了一大块。所以我愿意给大家做一个汇报。

我讲五个方面的问题。第一是当前农业农村经济形势，结合国内国际宏观经济给大家做一个透视；第二是农业问题里最核心的粮食问题；第三是农业里的第二大问题，农民收入问题；第四是农村问题，农村和城镇化是连在一起的，城乡统筹需要关注；最后，我们在不断推进现代化，所以现代农业也是需要大家高度关注的。要特别说明的是，这五个问题都是在全球经济背景之下展开讨论的。

第一个大问题，当前的农业农村经济形势怎么样？上星期我刚给川大的同学讲过这个问题，主要是看三个方面，第一个方面我们的粮食生产怎么样。农业最重要的是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样。我国去年粮食总产量达到了11424亿斤，5.7亿吨。什么概念呢？全世界去年粮食总产量是23.23亿吨，也就是说中国的粮食产量是全世界的1/4。第二个指标是人均占有量。去年10月全世界人口达到了70亿，23.23亿吨粮食，人均占有量是335公斤。我们国家13.47亿人，人均粮食占有量是426公斤，超过世界平均水平90公斤。我们讲中国用占世界9%的耕地养活了世界20%的人口，核心就在这里。去年我国肉类总产量达到了7960万吨，人均是59公斤。全世界人均占有量是40到45公斤，我们也超过了全世界平均水平。去年我国水产品产量是5600多万吨，人均是42公斤，全世界人均是25公斤。所以人均粮食、肉类和水产品占有量都是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的，但是还低于发达国家的数值。美国谷物人均占有量是1100公斤到1200公斤，澳大利亚人均肉类消费是80到100公斤。我刚才说的是全世界平均，包括非洲和南亚。

第二个方面是农民收入。去年我国农民人均纯收入6977元，这个钱好像不太多，可能跟在座老师半个月的工资甚至一个礼拜的工资差不多。但是6977元意味着农民收入增幅连续两年超过了城镇居民收入增幅，2010年农民收入增幅是10.9%，城镇居民是7.8%，2011年农民收入增幅是11.4%，城镇是8.4%，都是高出约3个百分点。

第三个方面是农村改革。改革开放30多年来，农村改革不断向前推进，目前主要集中在三个方向。一是土地。来自农村的同学都知道，农村土地是集体所有、家庭承包。农村劳动力大量转移以后，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越来越多。去年全国土地流转率达到了17.9%，也就是说，全国17.9%的承包地已经不在原来的承包人手里，而是流转给其它人耕种了。上海的流转比例高达60%，无锡、苏州这些地区高达80%，这是一个大的改革表现。二是农民专业合作社。全世界农民都有怎么和社会化服务联系起来的问题，在家庭经营和市场之间需要有一批专业合作社包括社会化服务组织，为农民提供产前产中产后服务。这些年我国农民组织化程度不断提升。到去年年底，各类专业合作社已经发展到了52万家，目前每个月大概增加1万家。三是农村金融。农村金融机构、产品、服务都在不断创新。现在农村金融机构，除了信用社以外，还有村镇银行、农民资金互助组织、贷款公司等等，呈现出多元化发展态势。农村金融产品方面，过去农民主要是靠小额贷款和担保贷款，现在在信用担保的基础上，很多地方开始探索抵押贷款，数额更大。比如发展养猪等规模养殖，资金需求量大，一定要用抵押贷款，这就要有抵押品。农户的土地承包权能不能抵押、农机具能不能抵押，现在不少地方都在探索。与此同时，农业保险的品种也不断衍生出来，现在中央财政提供保费补贴的有15个品种，包括小麦、玉米、水稻、棉花、糖料、油料、育肥猪、能繁母猪、奶牛、橡胶等等。目前我国农业保险规模已经是世界第二，亚洲第一。

其实在农业农村经济发展方面，这三个方面远未穷尽我们需要讲的问题，还有农村民生事业的发展和农村基础设施建设，这些年农村医疗、教育和社保，以及水电路气房，发展的速度都非常快，时间关系我不可能把每个问题都讲到。总而言之，这些年，特别是去年作为“十二五”开局之年，农业农村经济形势非常好，一个是好于国民经济其他产业的表现，一个是好于世界上其他国家农业的表现。这两个好对国民经济有什么意义？对全球农业有什么意义？2008年之后，我们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国民经济三驾马车中进出口贸易受到限制。去年我们出口虽然有所增加，但增幅下降比较明显。现在国家宏观调控的目标是四句话：保增长、控物价、调结构、促民生。最重要的就是保增长和控物价。现在看起来，保增长已经成为国民经济首当其冲需要解决的重大问题。在这个背景下，农业农村经济保持好形势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去年GDP走势是不太乐观的，今年第一季度增速是8.1%，年初有很多国际组织预测，今年我国经济增长速度在8.5%左右，两会确定的目标是7.5%，总体来看还是采取稳妥和保守的态势。从物价看，去年全年CPI是5.4%，六月份曾经达到6.5%。所以很多人问我，既然农业形势好，为什么CPI还那么高。我的回答是，如果去年农业形势不好，粮食产量没有达到11424亿斤，去年CPI绝不会是5.4%，很可能是6.4%。所以农业形势好，对国民经济意义非常重大。中国农业在全球农业的份额是如此之大，中国农产品供给充足、价格稳定，对全球粮食安全绝对有正面意义。事实上，如果中国和美国的粮食不出问题，全世界的粮食安全就有保障。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粮食生产国，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粮食输出国。这两个国家的粮食价格能够稳住，世界粮食安全绝对是有保障的。中国如果不在国际上抢购粮食，世界粮食价格就高不上去，这对低收入国家相当有意义。这和我们平时讲肉贵了、菜贵了，低收入人群消费不起，是一个意思。所以我国粮食安全对世界粮食安全有重大意义。

第二个大问题，在粮食丰收的背景下，我们的粮食生产还面临什么问题。首先是供求总量平衡的问题。1998年我们有一个重要判断，粮食供求在较长时期内是总量平衡、丰年有余。现在的判断则是粮食供求在较长时间内将处于脆弱的紧平衡状态。1998年我国粮食产量就达到了1万亿斤，人均是412公斤。去年粮食产量是11424亿斤，人均是426公斤，超过了13年前的水平，但是我们的判断比13年前要悲观，原因在于总量平衡的难度越来越大。总量平衡的难度不在于生产出了多大问题。我刚才给大家报告，我国粮食连续8年保持丰收。粮食生产和工业生产最大的区别是，工业生产只要有市场，可以一直增长不减少。农业生产是自然生产和经济生产相结合的，和气候变化有关。我国在2003年以后，粮食产量连续8年只增不减，在全世界是非常罕见的。新中国成立以后，只有1950年到1958年是连续8年增长，除此之后，这是第二个连续8年。

为什么生产没有问题，我们还有这个判断呢？问题在于需求变化太快。实际上需求有四个不可逆转。第一，绝对增加的人口数量带来的粮食需求不可逆转。中国有13.47亿人口，而且现在还没有达到人口总量拐点，一般的判断是到2025年、2030年才会出现拐点。增加一个人就增加一张吃饭的嘴。我们现在计划生育是搞得不错的，去年只增加了644万人，人口出生率是千分之四点八，而上世纪80年代每年是千分之十以上的增长速度。我当时接待澳大利亚的代表团，我和他讲中国一定要抓粮食生产，因为中国人口基数太大，一年就增加一个澳大利亚的人口。当时我国一年是增加1600万到1700万人，而澳大利亚的人口就是1600万。正是因为计划生育，我们的人口出生率下降了，但在人口总量拐点到来之前，人口还是只增不减的，不可逆转。第二，工业化城镇化带来的粮食需求不可逆转。现在我们除了城里人、农民，还有农民工，去年全国农民工是2.53亿人。过去他们在农村是干什么的？种粮食、养猪。现在到城里干什么？给我们修经贸大学，变成了吃猪肉的，变成了消费者。这是转变性需求，在工业化、城镇化没有结束之前，在城镇化水平没有达到70%到80%之前，这个过程也是不可逆转的。食之者多，产之者寡，当然会带来供需的不平衡。第三，人民收入水平提升带来的食物结构变化也不可逆转。去年我国GDP总量是47万亿元，人均GDP大约是5500美元，这个阶段人们的食品消费结构和人均550美元的时候完全不同。我1978年上大学的时候，主粮是一半大米，一半红薯。肉奶蛋等现在看起来很平常的食品消费，在当年都属于奢侈品消费。当时，第一是没有那么多肉奶蛋，第二是当时人均收入非常低，买不起、消费不起。当时作为奢侈品消费的肉奶蛋现在成了必需品。以前一个小伙子一顿饭吃一斤粮食，现在吃半斤就可以了，但他要吃猪肉和牛肉，而一斤猪肉是三斤粮食换来的，一斤牛肉是七斤粮食换来的。一斤苹果你吃不下去，但榨成果汁很容易就喝下去了。1986年我国人均奶消费量是2.4公斤，去年是27公斤。20多年前牛奶是奢侈品，只有老弱病残才能消费，现在人人都可以。肉奶蛋都需要用粮食来转化，这样就间接增加了我们对粮食的需求，这叫成长性需求。第四，粮食工业化产生的需求增长不可逆转。为应对全球资源紧缺，把粮食转化成油的需求不断增加。去年美国拿1.28亿吨玉米来生产工业乙醇，欧盟把50%的油菜籽用来生产工业乙醇，巴西把50%的甘蔗转换成工业乙醇，都加大了对粮食的需求。这四个不可逆转使粮食需求不断增加。

从供给角度来看，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的难度越来越大。生产粮食要靠耕地，但工业化城镇化发展对农业资源最大的掠夺就是土地。1982年我刚到农业部工作的时候，经贸大学这个地方是郊区，现在已经是城区的城区。工业发展和城镇建设占的都是耕地，所以耕地总量实际上是在减少的。在耕地总量有限的情况下，提高产量就必须改善生产条件，使单位产出更高一点。遗憾的是，这些年各级政府搞基础设施建设的精力不是放在改善农业生产条件，而是更多放在大马路、大广场、高速铁路和公路上面。耕地面积不能扩大，单位面积的产出不能增加，意味着粮食综合生产能力是有限的。

有人说有钱就没关系，可以通过国际贸易买粮食。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国际贸易的情况。去年我国进出口贸易总额是3.6万亿美元，农业贸易总额是1557亿，农产品进出口总量在增加，但是占比在减少。新中国成立之初，80%的国际贸易都是农产品贸易，现在只有4%、5%，这意味着我国已经成为典型的工业化国家，不再依靠农产品贸易在支撑经济发展。和工业产品的进出口贸易截然不同的是，加入世贸组织以后，从2004年开始，我国农产品从来都是出去的少，进来的多。我要给各位同学灌输的一个观念是，与其说中国是农产品生产大国，不如说中国是典型的农产品进口大国。1557亿怎么构成的？去年我们出口608亿，进口949亿，逆差341亿。纺织品出口顺差，钢铁出口顺差，而农产品出口是逆差。这是农产品进出口总量的表现。从对外依存度上看，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，出口依存度是8.9%，进口依存度是6.4%，现在出口是8.1%，进口是11.8%。也就是说，进口依存度越来越高，出口越来越低，贸易依存度已达20%。1557亿美元差不多占整个农产品增加值的25%，这个数额已经不低了。也就是说，如果离开了国际贸易的话，我们的供给缺口会越来越大。实际上进口依存度越来越高是最危险的，表现在品种上，一个是大豆。目前全球大豆贸易量在9000万吨上下，我们前年就进口了5480万吨，去年进口了5241万吨。5480万吨是什么概念呢？平均到13亿中国人，每个人是40公斤。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吃的大豆，大豆进口后要榨油，也生产副产品来满足畜牧业发展。第二个品种是棉花，我们每年的需求量是1100万吨，国内最多产750万吨，1/3靠进口。第三个是奶制品。现在甚至猪肉也在进口，糖料也在进口。仅仅是大豆和棉花这两个品种，如果要和小麦、玉米一样做到自给自足，就需要新增6亿亩耕地。中国目前一共才18亿亩耕地。所以我国全部农产品的自给率已经下降到了70%。人无远虑必有近忧，最大的忧就在粮食安全。我们可以说今天少吃点樱桃，明天少吃点枇杷，但你不能说我不吃肉不吃油，不穿衣服，这就是大宗农产品。

那么怎么办？2004年以来，每年的中央1号文件都是解决农业问题的，今年的主题是科技创新。通过发展科学技术，提高单位面积产出来保障粮食安全。耕地面积有限，要在现有的耕地里多生产粮食，靠什么？农业科技。第一，是农业科技创新。大家都知道杂交水稻是中国独一无二的，在全世界处于领先水平。杂交水稻已经有20多年的历史了，最近五年、十年有没有一个品种具有杂交水稻这样革命性的意义？没有。第二，研发出来之后能不能转换，也是一个大问题。现在农业科研的问题是研究者满足于写论文，论文不是写在大地上，而是写在书本上。第三，谁来推广这些科学技术。第四，怎样培养优秀的农业科技人才。这四个方面都是今年中央1号文件要解决的。

还有一个是保障资源问题。我们现在讲工业化、城镇化要占耕地，但是18亿亩耕地红线不能逾越，保护耕地是我们的基本国策。要保住资源的量，还要提高资源的质，要加强农业基础设施建设。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，到现在欧债危机持续蔓延，可以说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悲观。现在欧美经济仍然在低迷的复苏阶段，我们很多产品出口非常不容易，那么内需从哪来？国内过剩的生产能力怎么释放？最大的一个方向就是农业。什么意思呢？现在18亿亩耕地里2/3是中低产田，要做到旱涝保收，一亩地就需要投资1000元到2000元，按1000元计算，10亿亩地就是1万亿元，这个投资量是很大的。我们把钱用在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上，不仅能拉动内需，而且可以消化国内过剩的钢铁和水泥产能，一举两得。

要让老百姓种粮食有积极性，一定要给他相关的政策。我来的时候，你们老师专门和我讲，能不能讲讲农业补贴政策。这确实是学习国际贸易所关注的大问题。我们对农业的补贴是远逊色于世界发达国家的，特别是欧美和OECD国家，但这并不是说我们没有潜力可挖。这些年我们国家农业形势还不错，和补贴、价格政策很有关系。现在粮食生产补贴主要是四大补贴。一是粮食直补，二是良种补贴，三是农业生产资料综合补贴，四是农机具购置补贴，去年总量是1406亿元，今年是1649亿元。中国九亿多农民，农业补贴占收入的3%左右。没有这个补贴，农民种粮积极性就上不来，下一步补贴规模还要扩大。粮食生产还有价格政策。现在几乎所有的农产品国家都没有定价，价格都是由市场决定的，只有小麦和水稻这两个最重要的粮食品种，国家有最低收购价，如果市场价低于最低收购价，国家就采取措施，敞开收购。这就是西方的所谓保护价政策。

此外，还要强化进出口贸易。一定要分清楚哪些农产品是必须要进口的，哪些是需要保证自给的。对于保证自给的品种，还要加大对国内产业的保护。以前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大豆出口国，现在是最大的进口国。大豆源生于我们东北，现在成了美国、巴西的主要出口品种，这里面还是有个产业保护的问题。

第三个大问题，是农民收入问题。农民收入为什么也是重大问题，是因为改革开放到现在30多年来，如果说农业农村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解决得不错，而有一个问题解决得不够好，那就是农民收入问题。首先，去年和前年农民收入表现确实很好，标志就是农民收入增幅超过了城镇居民，这个前面已经讲过了。其次，从总体上看，农民收入还是不容乐观。农民收入偏低的现象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。在座的很多学生是80后、90后，上个世纪70年代末，我国城乡居民收入之比是2.57：1，到1984年缩小到1.74：1。但是去年即便农民收入增幅已经连续两年超过了城镇居民，城乡居民收入之比仍达到3.13：1，绝对差距达到了14833元。在座的可能有上海、甘肃的同学，这两个地方的农民收入差距也很大。四个甘肃农民的收入只相当于一个上海农民的收入。农民收入低，还在于缺少稳定增长机制。我和你们的老师，我们的收入是有保障的，每隔三年两年就要涨工资，而农民的收入是没有人管的，完全靠市场经济。市场好，农产品价格好就可以，价格不好就不行。所以农民收入面临的困难，一是偏低的时间太长，二是城乡收入差距太大，三是还没有稳定增长机制。 #p#分页标题#e#

农民收入有四大构成，卖粮食、卖猪的收入称为家庭经营收入，去年占46.2%，农民务工收入是工资性收入，占42.5%，各种各样的补贴加上家庭成员的馈赠是转移性收入，占8.1%，农民出租房屋、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收入是财产性收入，占3.2%。这四个收入里，最重要的是家庭经营收入和工资性收入。所以你们吃饭的时候，如果觉得食堂的肉卖得贵，那是农民的日子好过的时候，如果觉得食堂里的肉便宜得一塌糊涂，那是农民在哭的时候，价格对农民收入的影响非常大。2009年我去美国访问，在伊利诺伊州专门问了一个农民。他是生产玉米的，接近2万亩。我问他：“美国农业法在2008年修改后，增加了大量的补贴，对你的收入影响怎么样？”他说有影响，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大。我说：“对你收入影响最大的是什么？”他说是中国人买他的玉米。玉米一斤涨一美分，一亩地就可以多收入60元人民币。他种2万亩地，我算了一下，多收入120万。所以全世界农民的农业收入都取决于价格。我们的农业补贴，只占农民收入的3%，前年补贴总量是1456亿，今年是1649亿，增加了190多亿，平均每个农民就增加了20元，连农民收入的1%都不到。粮食价格涨一毛，农民就能多收入1000亿元，每个农民就能增加收入100元。因此价格给农民带来的实惠比补贴要大得多。今年的农产品价格怎么样呢？你们最近吃肉的时候，食堂里的肉便宜得比较多，1斤肉只相当于6斤饲料，农民日子好过的时候猪肉价和粮食价的比是9：1。

再说说外出务工收入。为什么现在农民工外出就业既有就业难也有民工荒。现在劳动力高成本已经是个基本态势。对于我们的外向型经济来说，给农民工高工资给不起，给低工资，农民工不愿意就业。有两个典型的事例能说明这个问题，去年美国从中国购买服装的金额下降5.8%，而美国在越南等国家的进口数额同比增长12%到15%。耐克搞全球代工制，在40多个国家有80多个工厂。2009年耐克在中国生产的份额占全球份额的35%，2010年耐克在越南生产的份额是37%，越南比中国的人工成本低得多。中国低端产业遇到的压力越来越大。为什么很多的中小企业破产，生存不下去。生产一个水杯，卖一元，成本就是八毛，还有流通费用、银行利息。中小企业经营困难，农民就业增收就很困难。

怎么办？就要有国际视野了。日本是怎么办的，韩国是怎么办的？上世纪60年代日本遇到的情况和中国一样，韩国在70年代也遇到这样的情况。当时日本城乡收入差距是2：1，日本为解决这个问题，出台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，不到20年时间，农民收入就上来了，以至于日本是全世界唯一的农民收入超过平均收入的国家。韩国现在也是这样。而一些拉美国家由于没有解决好城乡收入差距，陷入了“中等收入陷阱”，城镇化超前、工业化滞后，大量农民破产之后进入城市，找不到工作。国内也有不少成功经验。长三角地区特别明显，苏州、无锡这样的地方，在社区范围内依靠工业反哺农业，挣到钱的乡镇企业对农业进行补贴，使城乡收入差距一直维持在2.5：1以内。我们要解决农民收入问题，是不是可以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，确定一个农民收入增长目标。到2020年实现全面小康目标的时候，是不是能降到2.8：1或者2.5：1？实际上即使达到了这个目标，也才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城乡收入差距差不多。

提高农民收入要在三个方面下功夫。一是在初次分配上下工夫。初次分配解决90%以上的分配。对于家庭经营收入，粮价如果不跌，农产品价格一般是跌不下来的。粮食价格影响者饲料价格，饲料价格影响着猪肉价格。把粮价稳住了，其他农产品价格问题就不大，粮价靠谁来稳住？当然是政府了。工资性收入也是这样，通过劳动法保障农民工的务工权益，通过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来增加农民工工资收入。财产性收入也是这样，也是属于一次分配的范畴。大家可能有发达地区来的，浙江、广东的一些地方，特别是深圳、东莞，1/3的收入是靠财产性收入。盖一个房子，上面自己住，下面的租出去，每个月收房租就可以了，这是很稳定的收入。二是要在二次分配上下功夫。二次分配又要有国际视野了，要学习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。日本、韩国农民收入为什么高？是因为政府给的补贴多。全世界的排位里，挪威农民收入里转移性收入最高，占70%，其次是韩国60%，第三是日本50%，欧盟是40%左右，中国是3%。十年、二十年之后，我相信这个比例会后面加个零，30%，因为中国的农业资源相对我们的需求而言，和日本韩国一样回旋余地不大，不像美国，尤其不像巴西、阿根廷什么都不缺。我们是缺的，这就意味着农业生产一定是高成本、高补贴。为什么日本大米价格是国际市场的十倍，就是因为国内生产得少。二次分配就是要强化补贴，对一些特殊地区、特殊人群有特殊的政策。三是在完善农村公共服务上下功夫。增加农村的教育、卫生、社保投入，国家加大这方面的支出，等于是间接增加农民的收入。这方面就不多讲了。

第四个大问题，谈到农业、农民，一定要谈农村，也就是城镇化问题。城镇化为什么是个大问题，改革开放30多年，如果用十年划段，第一段是上世纪80年代，经济发展主要是靠乡镇企业，靠土地承包带来的农村经济发展。第二段是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，沿海外向型经济快速发展，那时外贸人才奇缺。进入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经济发展靠的是房地产、高速公路和铁路。未来怎么办？基础设施建设已经没有更多潜力可挖了，内需还扩大不起来，进出口贸易也受阻，只有靠城镇化扩大内需。城镇化为什么能扩大内需？一个农民变成市民，要吃住穿用。一个农民变北京市民，或者一个外地学生在北京就业，北京市政府直接间接地要花费一百万以上，要为他们提供保障性住房，提供教育资源，提供社保。所以人口城镇化能够拉动很大内需。现在城镇化的问题是面临两个悖论。一是统计意义上的城镇化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镇化。现在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51.27%，比农村人口多了。但是这51.27%是统计上的城镇化，也就是说统计上城镇人口是6.91亿，但这里面有2.53亿是农民工。北京市有2100万城镇人口，真正户籍人口是1400万，有700万是流动人口，大量的农民到北京来，十年二十年没有在北京落户，还有一部分是大学生、“北漂”。全国的2.53亿农民工里，1.59亿是跨乡流动半年以上的，真正在城里流动的。还有9415万是在乡镇从事非农产业的。把1.59亿扣除，真正的城镇化率是39%。二是土地的城镇化还是人口的城镇化。政府搞城镇化要的是地，不是要人。所以土地城镇化有一个数字是75%，反过来，人口城镇化是39%。

下一步怎么样健康地发展城镇化？理想的城镇化，包括三个方面，一是要以中小城市和小城镇为主。真正把农民变市民，最有条件的是中小城市和县城镇，因为这些地方的城镇化成本比较低。举个例子，在北京打工20年，如果节约一点，存个30万到50万没有什么大问题。如果他自己买房，在北京是买不起的，但如果回到家乡的县城，一定可以买一个50平方米的。我16年前曾担任江西南丰的县委副书记，当时县城镇人口是4万，我去年回去了一趟，人口增加到12万了，95%是当地农民打工赚钱买了房。县城人口增加了，当然就是城镇化了。二是要以中西部地区为主。现在有一个很明显的趋势，沿海很多的产业朝内地转移，尤其是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，集聚到中西部，拓宽了当地的就业空间，因此中西部地区应该成为城镇化重点区域。三是以新生代农民工为主。最先城镇化的人，不是现在还在农村的老头老太太，而应该是80后、90后，第二代农民工和第三代农民工。他们的理想和考虑问题的方式和第一代农民工完全不一样了，第一代农民工是和自己比，原来一年挣3000，现在一个月挣3000，很满足了。第二代农民工是跟同龄人比，横着比，城里人进的是公办学校，我进的是农民工学校，而且还要交钱，考试还要回家乡去，心里就会非常不平衡。法国骚乱、西班牙骚乱，主要群体是谁？是青年，是移民的第二代、第三代。

城镇发展了，农村怎么办？不知道在座有没有在农村住楼的。全世界的农民都不住楼，现在中国农民很时髦住楼房。住了一天，第二天就下来了，吃喝拉撒都要给钱，物业管理也要给钱。所以这种新农村建设不是我们追求的。我们所谓的新农村建设，第一是城乡协调，第二要生产、生活、生态兼顾，要让农民安居乐业，一定要有一些产业，比如说华西村。要让农村有吸引力，农村的生态就要好。十一、五一我们都去农村，农村为什么吸引我们？是因为有山有水，错落有致，鸟语花香，生态环境好。

最后一个问题，现代农业问题。这也要有国际视野。现代农业是什么？就是国际视野下的传统农业改造。现代农业有几大要素，装备、科技、经营理念、产业体系、人才。什么是装备？老牛耕田不叫现代农业，有大型拖拉机、设施设备才是现代农业。什么叫产业体系？从田间到餐桌完整的产业链条，包括生产、流通、加工、储藏、销售等等，传统农业就是从种到收。什么叫人？你们如果有兴趣去做农业，你们就是现代农民，老农民就叫做传统农民。

发展现代农业必须要提高土地产出率、资源利用率、劳动生产率。全世界的现代农业就是两大板块，一个是以美国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亚为代表，一个是以日本、韩国、台湾为代表。美国、加拿大是人少地多，别的都缺，就是不缺地和水。阿根廷可以一个锄头从南锄到北，土地确实多。美国的家庭农场平均规模是200公顷，加拿大西部家庭农场平均规模是1300公顷。中国的家庭农场是半公顷。巴西把农户分成四种，大农、中农、小农、微农，土地规模小于30公顷叫微农，在中国我们就是450户，所以自然资源充足，决定了巴西这样的国家一定是要用机械来替代劳动力，强调的是劳动生产效率，也就是说这些国家强调的是每个人能够生产多少。与之相反，日本、韩国的家庭经营规模都很小，一公顷、两公顷，对这些国家而言，强调的不是一个人能生产多少，而是一块地能生产多少，强调的是土地生产率。中国现代农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，我称之为中国特色的多元化模式。美国是大农场，日本是小农场，唯独中国是多元化的。如果你们有兴趣，夏天到东北去看一看，暑假到广东、浙江看一看。广东、浙江的农业和东北完全是两个概念。在东北我们的农业更类似美国和加拿大，农场规模不见得那么地小。在黑龙江垦区，一个农机大户或家庭农场，买一台500马力拖拉机就是200万，我们买个汽车不过才20万。南方手扶拖拉机一般是10马力，那台拖拉机是50个手扶拖拉机的功率，24小时可以完成耕种播作业3000亩。反过来到广东去看，一亩地有几十万、几百万的投入，玻璃温室24小时调节温度、湿度，搞立体种养。他们讲究的是一块地、一个温室产出多少。所以中国是典型的多元化模式，什么国家的样板都可以找到。

怎么样发展中国的现代农业，有四个要点。一是坚持家庭承包经营。千万不要走回头路，在文化大革命时期，我们是人民公社，改革开放给农民最大的实惠就是以家庭为单位承包经营土地。全世界除了个别国家，都是采取家庭经营方式。这个方式一定要稳定，要维护农民的用益物权。二是推进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。现在很多进城的农民，你让他进城可以，交地不干。那么就要引导他们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，你可以出去，但是土地可以给张三李四种，发展适度规模经营。现在养殖业、农业商品化生产，越来越靠新型经营主体。比如说养殖业，我们每年出栏的猪是6.6亿头，正好两个人每年吃一头猪。这6.6亿头是怎么生产出来的？是3个1/3。2亿头是存栏50头以下的分散养殖，1/3是50头到500头的规模养殖，还有1/3是500头以上的规模养殖，而且后面这两个1/3的比例越来越大，这是趋势。规模经济最直接的效益就是成本降低了、产出提高了。一个人种10亩地和种1000亩地，成本和产出是不一样的。一个人种10亩地，用什么种子和方法是无所谓的，而规模经营就很注意这些，所以产出一定是比分散经营要高。我们算了一笔帐，实行规模经营，玉米和水稻的亩产要比一般水平高100公斤，小麦高50公斤。所以土地要在稳定承包权的基础上推进经营权流转。通过流转发展规模经营，培育新型经营主体，才能把一家一户和市场联系起来，才能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。法国、英国这些老牌国家在这方面都发展得非常好。三是培育新型农民。大量的年轻农民外出以后谁来种地，是农村实实在在的问题。农村空心化、农民老龄化、农业副业化。现在80后的农村青年85%从来没有干过农活，95%在城里就业的第二代农民工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农村去。一个村里毕业十个高中生，一个上了大学，这九个干什么？第一选择是当兵，第二选择一定是打工。初中升高中如果没有升上去，百分之百就要去打工。一等青年上大学，二等青年去当兵，三等青年去打工，四等青年留家务工，不外出打工是找不到对象的。所以东亚国家这个现象非常普遍，你们有机会到日本去看。日本一线农业劳动力平均年龄是65岁，韩国是55岁，中国是50岁。我前年到日本去看了两个合作社，一个养牛的，农民平均年龄是75岁，关于合作社的前途，他们说今年、明年可以存在，后年合作社肯定不存在了。欧洲、美国的情况完全不同，他们是单嗣继承制，一个家庭三个儿子，只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，另外两个必须出去。美国、欧洲的小孩一般也不愿意选择农业，但没有亚洲如此严重。所以对从事农业的年青人一定要免费教育。四是要发展农村金融。现代农业一天都离不开金融。养三头猪可以不和金融部门打交道，但是养三千头猪一定要和金融部门打交道。但如果我是信贷员，这边是养猪的，这边是搞房地产的，我当然把钱贷给房地产，所以一定要给农业以金融扶持政策，调低存款准备金率，减免税费等等。另外还要大力发展农业保险。搞农业保险和商业保险完全不一样，农业保险风险很大，为什么现在渔业没有保险，风险太大，不光是自然风险，还有道德风险。一场洪水来了，鱼就都冲到江河湖海增殖放流去了。张三参加了保险，李四没有保险，张三上了保险肯定掉以轻心，如果李四的猪死了，就会冒充张三的猪来骗取赔偿。现在猪是打耳标，但是鸡怎么打？猪和鸡还是能够数的，鱼怎么数？所以农业保险还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。

我和农学院的同学们讲，农业相对于外贸，相对于金融，是一个既古老又富有生命力的产业。农业这个产业，不保证你挣大钱，但一定保证你永远不失业。为什么现在搞网络的、搞钢铁的也要去养猪，就是农业这个行业不是短线暴利的，一定适合做长线，一定适合稳扎稳打，一定是可持续发展的。
我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。谢谢大家。

主持人：大家有什么问题。张司长很有口才，我经常和学生讲，要成大才必须要有远见，要对趋势有一个掌握。多哈谈判为什么困难？就是农业谈不下来。都说农业这么发达，牺牲一下农业行不行？不行，在中国农业是基础，在其他国家也是基础。农业涉及到千家万户。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张司长的演讲。

张红宇：你们将来毕业之后，从事的可能不仅仅是外经贸行业，农业特别需要你们，你们的优势和农业的优势结合到一起，肯定能够有大发展，能赚大钱。